本書中筆者歷經十余年所拍攝的宋、元至明朝成化年間一系列官窯瓷器,所反映的中國古官瓷發展進程完全吻合中國陶瓷燒造工藝的進步,彩料的階段特質,形制的時代特征,胎釉的發展以及紋飾的演變規律;完整、清晰地展示了宋、元、明官窯器的發展軌跡,其知識性完善、補充了相關的歷史記載。僅從豐富并且完整古官瓷進化鏈的角度來看,這部由全新現器物書寫官瓷進化史的《中國古官瓷藏識》,其學術價值與藝術價值已具備了廣泛的意義。
中國瓷之瑰麗珍奇為世界共識,各國博物館多有專館陳藏,實乃中華文明之驕傲。不少器物瑰奇,在國內還鮮有藏識。民間藏瓷以千萬計,其中也決不乏驚世之器。然國人常過自負,非清宮舊藏,概有贗假之嫌,多有鄭人買履者。殊不思后朝盡毀前朝器物史有記載,千年戰亂之后始為“清朝”,八國聯軍洗劫之后尚稱“舊藏”——清宮舊藏實不足以蓋中國陶瓷之全貌。
自南宋建都于臨安,元、明建都于南京,三朝都以南方為籍,千萬諸侯國戚達官顯貴于此建宅落戶。自古士大夫便有好瓷之傳統,祖傳珍瓷常世代相守。古時瓷器價比黃金,世有窖藏之風,本書中元“博陵第” 藏瓷便是一例?! ∮捎诔鎽饋y不斷,傳世之物自是歷盡滄桑,幸存者萬之一二。文獻記載“明初御窯廠初設時有窯二十座,宣德年間大量燒造時增至五十八座”,“僅宣德八年據尚膳監的需要一次便燒造龍鳳瓷44.35萬件”,“成化間,燒造御用瓷器最多且久”, “至洪武三十五年設置至明代萬歷,歷時二百多年”……按此計,明朝官窯器件何止千萬!自1983年始,景德鎮陸續出土了大量的元、明官窯殘器,其中紋飾聞所未聞、器形不見經傳的便有數百上千之多——中國文化遺產之不可知多矣,其博大精深遠非傳世舊藏能蓋其全貌。
兩千年前的漢唐之物尚時有現世,如果貿然以“不可能”來替代真與假的科學辨識,不僅顯露因知識鏈缺失而引起的思考方式的問題,更不利于中國陶瓷文化的研究、保護與傳承?,F實常常是:新現器物更多由民間文化人努力顯現的。
迄今為止,陶瓷史上還沒有一件完全意義上能“以假亂真”的古官窯器物見諸于世。因此,大可不必把制假仿冒者奉為“全才大師”,迷信反映的是知識的匱乏。
稍有常識便不會認同現代科技能完全仿制出中國陶瓷發展史的說法,失傳近千年的系列器物,其充盈著人文歷史的印痕。所謂“史”者,必須吻合窯、胎、釉、紋飾、彩料、形制、工藝乃至個體經驗等諸多歷史人文因素。僅以柴燒古窯為例:元及明初景德鎮多葫蘆窯,結構呈長條束腰型。前室可燒對焰性要求不高的瓷器(如青花),后室便于控制燒成條件,即使在緊火階段,亦可始終處于弱氧化氣氛中,適合燒需要強還原氣氛的種類(如釉里紅和紅釉)。元、明初時的葫蘆窯后室長度有達前室的5倍,這應與元與明初大量燒造釉里紅器有關。要燒成銅紅釉,并非僅取決于配料,窯的構造、火候的控制都至關重要,何時關閉進風口、何時加空氣氧化、何時緩火、還原多久、如何淘煉色料等眾多環節全都憑瓷匠的經驗控制。永宣的寶石紅釉至成化朝后便失傳,即是與明末窯的結構改變有關——這也是高科技及汽窯無法仿制陶瓷發展史的原因之一。
識瓷是科學:1、識窯類;2、察焰性;3、觀胎釉;4、看彩料;5、辨紋飾; 6、工藝特征;7、形制審美;8、比對款識?! 」艜r的胎料有的已經用完,有的已在不斷的技術改進中被淘汰——麻倉土料于嘉靖朝開挖貽盡;古釉料由原始釉漸漸發展為石灰釉、長石釉和亮青釉;燒制方式從裸燒到匣缽燒,從柴燒到汽燒,從釉不及底到支燒、墊燒,從生坯掛釉一次燒成到素胎多次燒造;從底足平淺到斜削、平削及泥鰍背;從顏色釉發展的興衰到彩料的進化;從輪制快慢看修足工具的改良,從胎色、釉質、汽泡看焰性的變化——所有工藝都有其發展歷史軌跡。
各種青料也有其時代特征。青花的呈色與鈷料含錳量的比例有關。根據青料的色相由偏藍紫至偏青的變化大致排列為1、回青料。色藍紫,有青金紫的色感,為嘉靖至萬歷官用。2、蘇麻離青料。色重濃艷,有黑色斑沉于內,時而又因厚釉遮蓋而顯淺色,色相偏藍,為元至永、宣器常用。3、浙青料(18世紀之后)。色相于青藍之間,面平滑,于清朝鍛燒成熟,貫穿于清瓷。4、無名子料。色相偏藍,呈色灰濁,為正德時采用。5、土青料。色相偏青,藍色灰濁,也會有灰色斑痕,不甚平滑,為明中后期及民窯使用。6、平等青料。色清淡,用筆停頓處沉深色,為成化朝所特有。7、珠明料。珠明料色翠青,少了些黑紫色,色相偏青,色好者有“翠毛藍之稱,為明末清初時用——對色相從偏藍至偏青排列順序的認識,有利于鑒別青料及其使用年代。
從青料的不同看工藝特點,永、宣的小筆涂抹到康熙的五色青料指抹痕,都有歷史和科學的依據可循。例如永、宣青花由于使用進口蘇麻離青料,其雜質成份含量、顆粒大小及調適稠度等古工藝的局限決定了當時小筆涂抹畫的工藝特征乃至審美取向,這是在六百年后的今天即使用高科技也無法完全仿制的(參見圖例)。明嘉、萬兩朝使用的是進口回青料,由于“回青料色散而不收,石青加多則色沉而不亮”,青料經配比后使用,應為明末清初的珠明料“青花分五色”及分水暈染法之始作俑者。
輕易認定現代科技能完全仿制出古物風貌者,多少視了本質差異的存在及科技無法重現的藝術精神。并非是什么都能超越先人的——青銅器時代一去不返,王羲之不復重生,宋徽宗成化帝早已湮沒在歲月的洪流……歷史的光輝將永存世間,但無法再現。
三千年前的青銅文化,使世界驚嘆于中華民族的偉大智慧;高雅華美的陶瓷藝術,讓今人臣服于燦爛輝煌的古國文明。中國文化博大精深,終將成為世界文化取之不盡的寶庫,深厚歷史和燦爛文明的積淀更是國人用之不竭的財富。任何低估先人睿智的行為都會給中華文化帶來傷害?! ”緯邪l表的幾乎都是已知世界獨一無二的器物,與景德鎮元、明官窯大量殘器的新發現一樣,雖不見經傳但卻是不爭的事實。這是在中國瓷文化史的探索之路上邁出的意義深遠的一步。
保護中華陶瓷文明需要進一步推廣瓷文化,亟待更多有識之士共同參與。隨著全國各地有研究價值的器物不斷顯現,知識在逐漸積累,認知亦不斷更新,作為一名文化工作者,筆者深感其積極意義在于保護、傳承和發展中國五千年的歷史文化,這也應是國人共同的責任和目標。